一朵塞西莉亚花

“请带着我的祝福,在天空自由翱翔。”

废弃品

是前年参加文赛的一篇摸鱼,梗有参考,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就堆在这边了,请多指教。


 Chapter.0 

 渡鸦回唱


   这里没有风,一切都很安静。

   七十二个铜牌挂在眼前雪白无瑕的墙面上,我摩挲着这些刻印着名字的牌子上铜锈斑驳的线条,抚摸它们的手感流畅顺滑,但所有人几乎都会忽视它们背后那凄厉的哀哭和人道组织成员那饱含泣血的抨击和斥责。

   前一批的七十二个变异人实验体已经上交给联合政府,我舒了口气,脑中却仍旧抹消不去着那个白发红瞳的女孩儿捧着我第一次给她的绘本时那个明媚的笑容,她在最后的变异实验后头上那对诡谲如天魔入世的犄角,以及最后留在我防护服上那个差点深入皮肉的咬痕。

  “弗兰肯斯坦计划”,又名“蓝星变异人作成计划”,是第四次世界大战后,蓝星联合政府的高级议员们经过将近十年的商讨后履行通过的,意在“将时代的遗弃品合理改造利用,作为顺应时代变迁的铺路石投入与反政府组织的战争中,为顺应时代的公民们服务”。

——是的,这些“时代的遗弃品”不仅包括遗落各地阻碍居民区安置的古代遗迹、经济生产价值在当今世界愈发疲软的经济产物(如牲畜、农产品等)其中,甚至也包括被遗弃的人类。


Chapter.01

事象螺旋


   这已经是我们接收过来的第十三批实验品了。

   他们都有着被我们规划好的性能和职务,来历却都各不相同。有被亲人们遗弃乃至自愿交予我们研究的,也有我们装作慈善机构去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孤儿院带回的弃童,亦包括我们从第三世界的贫民区街道和村镇卫生所捡回的流浪儿和被放弃治愈的残疾人——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些落后于这个时代被社会乃至被至亲之人遗弃的弃民。所以他们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联合政府每期所需的生化人实验品数量是七十二个,为了方便称呼,我们科研生命院的研究人员便根据他们的实验编号以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的名字来代称他们,一是因为他们经过多次实验改造后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甚至其中与改造项目相性极佳的几乎达到了传说中叱咤风云的神明一般的程度;二是因为他们中某些实验品畸变扭曲的形态倒是与这神话传说中的魔物颇有相似之处。

    作为α区声名远播的顶尖科研院校的毕业生,在这个几乎人人都为生存和避免被抛弃而庸碌奔波的时代,能以自己为之执著热爱的科研事业为本职工作的幸运简直让我觉得自己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因此,伦理化为齑粉,道德灰飞烟灭,哪怕在常人眼里化作以非人道的手段将同类改造为兵器的刽子手,我也在所不惜。可惜在这个发展速度快到窒息的时代,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顾及周全的人们可不会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般地指责我们,那些主动将自己的孩子送进我们科研所的人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有上一批实验品中,一个因先天性白化病被遗弃的小姑娘稍微令我心中那不被允许留存的恻隐之心有了些许能被形容为“温暖”的慰藉。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实行变异实验的时候,别的实验品打麻醉预苗前那刺耳的哭叫声给我们本就被繁琐的实验工序恼扰的大脑如同催魂曲一般的折磨,唯独她只是坐在手术台上穿着白色的长裙摆动她那双苍白得有点透明质感的脚,安静地注视着那个刚刚进入研究所心态仍有些玩闹的浮躁心态的年轻小伙扯着他进大学时追求他的第一任男友的详细过程,就像阿比盖尔小时候,听我指着她最爱的绘本讲那些变异人滑稽可笑的故事时一样。

   于是在那次实验之后,我扶着双腿已被改造为钢铁义肢的她赠予了阿比盖尔小时候最喜欢读的几册绘本,作为变异实验间隙予以她难得的休憩。之后,哪怕那个第一次给她做手术的心善小伙因玩忽职守导致实验品录入数据失控,当着全科研所人们的面被几十个兽化变异人活生生咬死;哪怕她的双手都被改造为超威力霰弹枪的搭载仪器,无法再用自己的手捧起我送给她的绘本,她依旧会在每一次对她而言无比痛苦的变异改造实验后带着希冀而兴奋的笑容兴冲冲找到我的办公室请我给她读一个绘本上的童话故事,我也微笑着予以应许。

    直到上周这批实验品的最后一次改造实验,当我依旧挂着假笑的面具来到头上已生出犄角的她面前时,她那原本闪烁着希冀与期待的红瞳早已混浊一片——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如兽牙般尖锐的利齿便探上了我的肩膀。

    幸好当时我身体每个部位都被厚重的科研防护服包裹,并未被变异人的病毒感染。可这也导致了在所长严厉的命令下我被迫被关到隔离区观察了两周,从而耽误了回家陪伴阿比盖尔的时间。

——从此,我对变异人唯一仅存的那一点恻隐之心彻底荡然无存了。

  

   2030年的人类社会,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经济发展速度终究造就了波及全球的危机,顺势引燃了战火,高科技武器引发的战乱几乎折损了蓝星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尤其是作为最佳劳力的青壮年男性。于是战后,蓝星的七大洲被根据发达程度划分为了四大区域,依次以“α”到“δ”为划分其发达程度的标准。而为了维护整个星球的文明与秩序,每个区域都由联合政府统一管理——可以想象这上层建筑几乎都由α区那群优越的中产阶级政客组成的联合政府,同时料理四个社情体制完全相异的区域是有多么地胃疼。因此他们苦思了很久,终于想出了那个符合他们惟利至上主义的计划。

    越是颓圮糜烂的社会,越是需要一个被奉为“圣者”的存在来维系和支撑人们的信仰。这一回,联合政府充当了这样的角色,他们在全球各地彰显他们对各区域蓝星人民“平等无私”的关怀与爱,并以煽动性质的话语大肆鼓吹他们那计划对蓝星经济发展的巨大助力,且强调最重要的一点——“今后走上战场并牺牲的都是那些不为时代所容下的遗弃品,再也不会发生战争打响亲人牺牲友人陨难的惨剧了”。

    人们便都被这难以拒绝的优越条件诱惑了——是的,在这个物欲横流自利至上的糜烂年代,谁偏偏会去在意“圣人”的头上究竟是耶和华赐予的桂冠,还是地狱撒旦的犄角呢?

   于是变异人的研究实验便在联合公共法律的默许下展开了,它所获得权威人士的支持与认可,以及推动的政治经济影响力,在从α区到δ区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只是其下暗流的涌动,仍旧触目惊心罢了。

   “……现在是2030年,我仍然在灰翳无边的世界跋涉。剥开文明开化的外衣,世界仍旧是三千余年前那个野蛮的模样。没有光线,没有歌声,灰蒙蒙的天空投下如丝如缕的阴翳。人与人,国家与国家,死亡与破灭永恒的乐章成为了主宰这瞬息万变时代的主旋律。唯有于战火中沉沦于长梦中安眠的人们才能触碰那些……我们这些于囚笼中苟延残喘的人们无法触及的,永远不会降临的,通往理想与未来的光辉。”

   “……所以,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这样物欲横流唯利是图的世界是错误的话,“变异人”这种被同类所遗弃和否认的悲哀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的话……”

  “——那一定是证明了,这样的‘错误’,一定也有其相应的意义。”

  “你很有想法,孩子。”身着黑袍的老者慈祥地笑着,长袍上衣左侧胸口处,“The Clean Heretics”的刺绣纹样清晰可见。她握住了面前年轻姑娘的手,语气却有了些许踌躇,“……只是你可考虑清楚了,你加入我们的行为……可是相当于背叛自己的血亲啊。”

   “我不后悔,”女孩的回答掷地有声,“我说过了……不管这个落后于时代的价值观被嘲笑被伤害多少次,我再怎么对此自我怀疑自我失望,也绝不会否认它的。”

  “哪怕……站在至亲之人的对立面。”


Chapter.02

深度过载


    解决了手头的研究工作,我长舒一口气,刚刚打开手机查看今日的物价浮动情况,门外科研所的众人嘈杂的喧闹声便不合时宜地撞进我的耳膜。

  “是变异人人道保护组织的人,”助手在我耳畔边低声说道,“刚刚那个知名的新闻媒体关于我们人类生命院的访谈激起了他们的愤怒,现在他们有数百人集聚在首都联合政府大门前宣称变异人也需要人权……噗,单纯地找死也没必要用这样愚蠢的方法吧。”

    我勾了勾唇角,挥挥手意示助手离去。望着档案夹里那些变异人生前还能被称为人时的照片里苍白的脸,缄默片刻,随后给变异人实验体管制处的负责人提交了一份申请书。

    三十分钟后,我着正装像是要出席宴会一般出现在了联合政府的大门前。因为人道组织的游行示威,门口被前来捕获一线消息的记者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围得车水不泄。我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将科研院特派专车的警笛鸣了几声,终于有人注意到科研院派遣的谈判代表已至,人群如退潮般散开,从中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我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在专车天窗处扬起“科研院平等爱全世人”的锦旗——人群中爆发出惊雷似的欢呼声。

    联合政府门口,人道组织的年轻人正义正言辞激愤地进行“天赋人权,众生平等,应严厉禁止变异人实验”的演讲,围着他站的最靠前的一行人缄默不语,似陷入了不应有的沉思。纹着“The Clean Heretics”字样的旗帜迎风飘扬,鲜艳的色彩在我眼中却格外扎眼。我轻咳数声,停车站定,端着扩音器走出车门,顷刻间,数十台摄像机将我的周身包围,我从专车的后视镜检视着自己,努力地挤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阔步走向了演讲者。

   “这位先生,”我眯起眼,“科研院崇尚理性平等交流,有何不满为何不直接通过合法渠道与我们沟通呢?”

   “哈?”演讲者一个激灵,怒极反笑的滑稽神态出现在他的脸上,“‘理性平等交流’?先生,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弗兰肯斯坦计划’距今已开展数十年,每年联合政府的公民议会都会有人上诉终止变异人实验,可是现在呢?不仅没有任何被制止的迹象,反而规模和实验手段都越发背离人性了!”

  “可你们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演讲,能从根本上拯救那些‘可怜的’、‘被剥夺生存权力’的变异人么,”我叹了口气,声音平淡而温和,“你们就为了那些被时代抛弃的残次品,而愿意放任那些完美健全的百姓走向战场生灵涂炭吗?况且,变异人也并非被剥夺人权——他们通过改造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和代表全体人类与反政府组织战斗的光荣使命,只是他们被改造的过程也许有些艰辛,但获得力量的代价往往是昂贵的——我们科研院为了绝大多数人类的安宁将本应抛弃的废弃品改造成为服务于全人类的救世程序,难道有什么错误吗?”

    演讲者愣住了,呆愣地望着围观百姓斥责他们阻碍科研院合法研究秩序的行径,显然未曾料到我有应付他充足的论据。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临场发挥心理素质好,抓住大多数人的心理,将其美化、升华,尽可能地顺应他们的意愿和心理发言,再让与我们目的相悖的他们用语言使之成为利益与大众冲突的公敌——这样一来,哪怕再有理的观念,都能在大众的抨击下沦为离经叛道的歪理邪说。

    毕竟以少换多,以牺牲少数成就多数人所谓的“清廉”与“正义”向来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既得利益和道德准则。如果在绝大多数人都将其作为宗教信仰一般的常理准则的情况下妄图以卵击石宣扬所谓平等的“正义”,便只能落得个夭折的下场。是你太嫩了,小子。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

    我悄悄地退走,在保证自己处于安全区域后按下了那个实验体管制处给我的特殊控制仪器的按钮,随着专车货箱惊雷般撞开的声响,十来只被洗脑控制的高危变异人实验体团团围住了那几个叫嚣最凶悍的人道组织成员。

    数万台全息摄影机的注视下,惨叫和嘶鸣声如锅下烧灼的荆棘枝干在滚烫烈焰的舔舐中发出的脆响,完整的人类躯体在那些身体变异的同类利刃的齿牙下化作一摊辨不清形态的模糊血肉,只能怪他们不够智慧——这个世界的真理当然是掌握在那些手握权力和身为舆论优势方的人们的,既然你脆弱又卑微,还心怀那些天真稚嫩的理想妄图以卵击石加以抵抗,便理所当然应该败北并被遗弃。这样的常理宛如黄昏时教堂清浅悠扬的安魂曲,又比任何宗教信仰都更要深入人心,潜移默化地让人服从舆论的主流并使之成为某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且无论对错和伦理道德的边界。

   ……不过我可没空料理这些,我理了理额间的散发,瞥了眼右手表上的指针走出了联合政府。已经快七点半了,阿比盖尔还等着我回家给她做晚饭呢——在学校忙碌了一天的她现在应该已经很疲惫了吧。

  “在本次示威游行中,我们伤亡惨重,接下来的行动被迫夭折。”黑袍及身的中年男子冗重而沉缓地叹息着,“……都告诫过多少次他们行事不要冲动张扬了……科研院那群疯子可不是什么文质彬彬的小白兔,只有变异人的保管权在他们手上,他们迟早会无视法纪像这样把我们一锅端了的……”

  “……不要这样,卡特叔叔。”黑袍下的金发璀璨熠目,年轻女孩的声音清越婉转,却在语尾逐渐变得暗哑悲伤,“毕竟这件事……大家的牺牲从某种意义上跟我是有一定的关联的……如果我不在下次行动中作出某种程度上的牺牲的话……就白白辜负了他们的生命啊……”

   “跟你没有关系,孩子。”卡特紧闭双眼,语气中尽是苦涩,“你跟他虽然有着血脉上的联系……却拥有完全不同的灵魂。那个刽子手双手沾染的鲜血,不需要由你这样无辜清廉的孩子来承担。”

   “……那么……这一次……让我来吧。”

    沙哑到无法辨明声线的声音响起,一个摇摇晃晃的矮小身影踟躇着缓步而至,“‘The Clean Heretics’……你们护佑我和我的家人这么久……无以回报,便只有以此残破扭曲的身体为吾之恩人今后的行动垫下铺路之石了。”

    ——黑袍之下,亦然呈现出一张烂的不成样子的脸,脖颈的侧边,一颗蛇头和一颗猫头相互纠缠着,警觉地睨视着四周。这些特征,无一例外都属于……变异人。

   “只是小姐……可否愿意此时与老身稍加配合?”

   “没有问题。”


Chapter.03

现状偏见


   “工作顺利,爸爸。”

    阿比盖尔亲吻了我的脸颊,将她早起亲手为我准备的简餐打包好递给我。十七岁的女孩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们相互拥抱后,她就与往常毫无不同一般背起她红色的书包轻快地奔往车站的方向。

    不出我料,这一天依旧如同往日一般风平浪静——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冒出的消息的话。

  “α区首都591路公交遭到不明恐怖组织袭击,侧翻跌进城中湖。本报记者,6月21日早7:30第一时间报道。”

    我盯着这行乍一看平白无奇的文字。

每个字都是那样的熟悉,拼凑在一起的含义却让人无从理解。

    7:30是平时阿比盖尔刚刚好上车的时间。

    591路是她搭乘前往学校的专车。

   “……据有关人士推测,本次恐怖袭击大抵是变异人人道组织实行的报复行动,因为根据中央监控录像反映,知名变异人科研专家威廉姆斯先生的独女曾在数十分钟前乘上该车……”

    半个小时前,她还冲我甜甜地笑着,将早起专门为我制作的早餐递到了我的手中,临行前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此时,因为我的身份和行为,她如初绽花苞般的生命被那群不择手段的人道主义者折损了。

    我攥紧了拳,门牙狠狠嵌进了下唇瓣,一时间浓腥的铁锈味充斥了我的口腔。

  ——我大概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数年前,因为变异人实验才刚刚起步,很多预防变异人失控和干扰实验生理行为的手段并未正式实行。那个当批序列第一位的男性变异人实验体“Beal”,和同期的那个女性变异人实验体“Astaroth”,产生了作为兵器的变异人不需要存在的感情。

    他们甚至有了孩子。出乎意料的是,虽然这个孩子的父亲经由实验脖颈上生出了三个头,母亲长出了龙尾与鹿角,而这个孩子却依旧只有正常人类的一切特征。然而我们的研究员怎么可能容忍这样荒缪的事情发生,他们囚禁了出生数天的小女孩打算拿她作为下一批实验的绝佳素材,将她的母亲全身禁锢当着她的父亲面前扔给十来个失控的变异人实验体活活咬死。

此事之后,那个男性变异人实验体精神失常了,他极具攻击性地撕咬致死了五六个与他同期的变异人同僚,为了研究工作的顺利继续,所长不得不下令将他以极端惩罚秘密处理掉——原本他还是这一批实验体中性能最优秀的呢,因为不必要的行径而导致了自身的灭亡,我们都觉得万分惋惜。

    ……只是那个男性变异人被拖去处置之后,没有任何人曾见到过他的尸体,询问当时负责处理的科研人员,他们也确认当时处理完毕后已确认其无任何生命体征并立即掩埋。过了数月,当批实验品上交之后,就连那个原本作为下一批实验品候补的小女孩也不知所踪。所长认定其间必有内鬼的从中作祟,勒令严查搜捕,可仍旧一无所获——直到今日,所长的特遣A组仍旧在搜寻那个男性变异人尸身和那个小女孩的下落。

    但我知道——当年那个男性变异人并未真正死去,强大的变异再生能力让他以复仇的黑焰燃起了第二次生命的火种,并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段带走了他的女儿。只是由于他行踪无常,我并未能寻觅他常驻的位置从而通知A组加以捕获。但我经常能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双伴随着嘶嘶声响以仇恨的目光注视着我的人眼——若不是每次夜行都有我随身携带高性能冲锋枪的助手跟随,想必我早已成为他的爪下亡魂。

    我缓缓起身——是的,我耳畔边戴着的声纹识别器又捕获到了那熟悉的嘶嘶声响。

    他,来了。

    暗处的罅隙间,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缓慢地闪现而出,一双赤金的瞳眸燃烧着彻骨的恨意,左侧的蛇头吐着信子嘶嘶叫嚣着打探着四周,右侧的猫头耳朵警觉地竖起,原本软绵的喵呜声此刻却格外暗沉沙哑——而中间的人脸早已无法辨明五官,刺眼的疤痕与溃烂的伤口布满了整张面颊,都是曾经经由我手而为。

    闪着寒光的刀刃刹那间迎向我的喉头,他咬着牙,喉咙中挤出一串破碎的颤音,就那样企图割断我的喉咙。我侧身躲过,迈着坦荡的步伐走向他。而他的行径却愈发迟缓,恐惧扭曲了他畸变的人脸,握着刀刃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大抵是我这样的从容,引发了他对我曾经殴打虐待他和亲手放任他的妻子被数十名同类撕咬至死的黑暗回忆,他一步一步后退,在我认为几乎要跌坐在地的一刻,一声雄健的怒吼撞进我的耳膜——他一跃起身,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冲向我,手中刺刀的利刃再近一毫米就要刺进我的脖颈……

    然而此时,躲藏于门后的助手以子弹结束了他扭曲畸形的生命。我走进他倒在血泊里的身体,从他黑袍上标明“The Clean Heretics”的纹章下搜获出一张边沿泛黄的纸条——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地名。

    “走,”我吩咐道,唇瓣却不经意间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目标已诱导至计划区域……真是可惜了Beal老头,如果不是他的牺牲,‘捕鼠夹’行动不知还要延缓多久。”

   “多亏了那个新入组织的小姑娘,若不是她以金蝉脱壳混淆了那个刽子手的心智,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落入陷阱。”

   “说起来这次行为能够在上次惨重伤亡的前提下顺利展开,你可真的是大功臣啊……”

   “威廉姆斯小姐。”


Chapter.04

逆向没落


    新的实验品找到了。

    瑟缩在木屋的女孩儿低低地哭泣着,来不及沉溺于以一天的时间完成A组数年来的任务的喜悦,我努力像之前安抚那个白化病女孩一样接近她,在向她微笑着哼着鹅妈妈童谣的时候悄悄将手铐探向她那瘦削的手腕。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被迫停下了手中的行动,枪声与惊叫声交织如一曲凄绝的歌剧,披黑袍者缓步而至,跟随我而来的随从或变成他们的枪下亡魂,或沦为他们以武力要挟的俘虏。

    我们的行动是怎么泄秘的?

    脑中的疑问来不及得到解答,黑袍人便用枪械将我的周身围得车水不泄,本为我们猎物的女孩儿被他们带走,僵持之下,站在门口被黑袍人控制的助手怒吼着挣脱了束缚向我跑来——可他的冒烟的枪口这回对准的是我。

    砰的一声。一切回归于寂静。那个开枪的人理了理黑袍,娇小窈窕的身影又被粗重的黑袍遮掩了几分——我猜那是个年轻的姑娘。

   “他是联合政府派遣前来密谋暗杀你的间谍,”她收起枪,转向我所在的方向,一把扯下了遮掩面容的黑袍,“现在时候到了,是他该撑开船儿撒下网的时机了。”

   “父亲大人。”

    阿比盖尔。

    她并没有陨落在那场由人道主义组织制造的灾祸中——换句话说,她一开始就是与我们对立的人道主义组织的成员,而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一场经由她主导的骗局。

    为的是请君入瓮。

   “联合政府早已对研究变异人这一高危生化兵器的科研院心存芥蒂,万一哪一天他们无法给予你们足够的资金与人力扶持,那群疑神疑鬼的高层便认定你们这些手持高危兵器的科学家很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威胁——于是他们主动与我们合作,上次在政府大门的游行示威也是他们的主意,为的是通过我们的演讲来让群众调转方向的舆论成为击垮变异人实验的筹码……可他们没有告诉我们这计划中的一环包括我们成员的牺牲……”

   “而他们此次的目标本来就是暗杀你——毕竟父亲您身为科研所颇有发言权的高层人士,本身也是上次游行示威的躬亲参与者,如果你牺牲了,那就相当于科研院失去了领头雁,所长现在也已经被他们控制,再接下来将整个科研院一举端掉也不算难事了——顺便还能将所有你们所掌管的变异人占为己有。”

   “睁开眼睛吧,爸爸。”阿比盖尔轻柔地说道,“你为之所效忠的‘圣者’们,他们的头上没有耶和华的桂冠。”

    而是天魔的犄角。

    用以沟联和维系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幼时父亲给女孩阅读的绘本成为了她童年时期的精神支柱,庸碌的生活,瞬息万变的时代,带走的不仅是生活的质量,还有人们心中仅存的那份温情。

    女孩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她从报纸上了解到了父亲所行的行业,疑惑着他为什么能够白天在反射着冷光的实验室操刀那般剥离人性的实验,晚上回家却能那样温情脉脉地给自己阅读那些饱含着在这个时代早已稀缺的爱与希望的绘本故事。

    但她并不希望这个世界一直维系这般扭曲的秩序,她厌恶着那些为迎合时代的发展丢失了自我与本真的人们,坚信着唯有那份隐藏于心中爱与温情才是唯一能让名为“人”的社会群体进步繁衍的密钥。

    她一直试图证明着。

    在这颗蓝星上,“爱”与“希望”这样的词藻不仅存在于绘本那苍白的字迹中,更是深藏于每个人的心间。

    并且,从来不会被时代的残酷和规章所束缚。

    于是,她遵循着内心声音的指引,站到了自己父亲的对立面。

    “……而变异人人道组织,‘The Clean Heretics’,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都遵循着自己的心灵行动。他们不屑于迎合时代虚浮的浪潮,更不愿意参与联合政府棋盘上的勾心斗角。他们只是为了追寻那些所谓被时代所不需要的‘爱’与‘真善美’而聚在一起,以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那些‘废弃品’发出合理的呐喊。”

    “……哪怕他们付出了众多牺牲,哪怕最终的他们一无所获,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为自己的选择遵循了自我与本真为荣,所以,永远问心无愧。”

    “离开科研院吧,爸爸。”阿比盖尔蹲下身来,像那日一样拥抱了我,她的怀抱出乎意料的温暖而令人心安,“我们会佑护你周全,不会让联合政府为难你的。”

    我手指颤抖着,联合政府门口那个激愤演讲小伙的脸浮动着,夜色中紧随我的那个男性变异人饱含悲愤的眼神闪动着,我紧闭双眼,似乎刚刚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究竟为了些什么,究竟又丢失了多少呢?

    “好。”

    我无法辨明此时这是否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然后枪声响起了,最后一刻,我听到了阿比盖尔的尖叫声。

    但是我长久以来一直被某种负罪感所包裹的心脏,似乎也舒坦了不少呢。


Chapter.05

不定尘埃


    冷汗打湿了我额间的碎发,我自一片混沌中睁眼,赶忙揭开衣衫摸了摸下腹,发觉并未有子弹击穿的任何痕迹,扫视四周,是我窄小而熟悉的杂货店。

    这是2018年的C国,没有战乱,没有联合政府,更没有仿佛只存在于空想中的变异人,一切都如正确的历史轨迹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我也不是什么毕业于高等科研院校的科研人员,而是一个自高中毕业便投身工作的普通蓝领工人,直到去年才小有所成,利用自己的积蓄开了一家自营的小型杂货店。

    我出生卑微,学业和才能都不尽人意,也许正是这种有些自卑的逆反心理,才让我做了那样的梦境。因为至少,在那个梦中我可以叱咤风云地掌控他人的命运,手握权力的感受真的很棒,就如同那些曾经和我一同就学,但最后却纷纷事业有成的高中同学一样。

     只是心头隐隐的不安预感,像是心中无声的警钟,告响着令我离开这安于现状的舒适区。

    彼时,我五岁的女儿踏着小碎步而至,她哼着轻快的小曲兴冲冲地来到我面前:“老爸老爸!我以后想成为研究和改造人类的科学家!简直太帅了耶!”

    我背后冷汗直冒,冷不丁瞥见她手中那本色彩明丽的绘本,竟一下子自床上跌坐至地面。

    那册绘本上那个碰着奖杯笑着的变异人科学家,和梦中的“我”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女儿银铃般的笑声徘徊耳畔,此时是炎热的盛夏,而我却感觉如同身处冰窑。

    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最后被“废弃”处理的,又会是谁呢?


【END】

评论

热度(2)